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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农

更新时间:2022-05-22 22:59:24

  康宁府知府衙门。

后宅日光厅上,承运一手翻动账本,一手拨弄算盘,片刻之后紧皱眉头舒展,提笔在账本写下一行数据。

崇祯五年康宁,各县百姓收获主粮十九万八千七百石、自域外购入两万七千石、从长河东抢得一万三千石,合计二十三万八千七百石。

平均亩产,六斗两合,原粮九十三斤五两,粗略计算经过加工是成粮七十斤上下。

这个数字在这片土地上意味着,知府杨鼎瑞向元帅府传书述职,可以骄傲地写上一句,崇祯五年,风调雨顺,康宁有年。

丰收,值得记载的丰收。

承运更是打心眼里高兴,因为今年亩产看上去不多,但实际上有诸多意外因素。

比如在他率领下新开出的土地,拉低了康宁府的亩产;而且自去年秋天起,七县叛乱也对收成造成部分影响。

这么多意外,依然能保证百姓的生活条件比从前好,在承运心里,二哥打下来的康宁府直到他算完这一笔,才算真正稳住了。。

叛乱不算什么,他们有制度优势,粮食才是稳定局势最重要的因素。

尽管算下来,刨去驻军、乡官、民壮、巡检的花销,百姓平均只有九十几斤的成粮,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们还有牲畜出产的酥油,有种植的蔬菜和果子,还有山间野菜野果,只要让人们有盼头,也能熬过这段艰难时期。

何况人们的生活并不难,绝大多数百姓可以光荣的向天下宣告,通过勤劳的双手,他们今年的口粮已达到前年的三倍。

承运拿着账本兴冲冲去找杨鼎瑞时杨鼎瑞正听着曹耀派人送来的平叛战报战报内容把承运都定住了。

战报画风有点奇怪:“元帅府巡检弓兵阵斩达鲁花赤至善法王兵围上梁乡所,莲花菩萨抢走二百斤青稞面。”

承运听完,才晃着食指笑道:“这帮妖魔鬼怪……先生各县去年收成算出来了,大丰收。”

就如同刘狮子料想的一样元帅府主力自康宁府北调不久许多早前避难躲进山里的贵族便按捺不住激动心情四处串联准备起兵复辟。

但接下来的事就不太一样了。

照懂贵族们的想法,等主人重新回到世世代代统治的土地土地上祖祖辈辈被统治的百姓难道还不瞬间反正

就算有些痴愚之辈收了汉人好处,凭借武力优势也能轻易将之击破,毕竟他们由贵族和效忠贵族的卫兵组成对付帅府主力可能不是对手弹压农奴可是拿手好戏。

但他们回到自己的领地大家还记得主仆之谊没有告发他们,反而给他们讲故事讲述贵族老爷不在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是怎么一天比一天好的。

刘承宗的南征尽管时日尚短,却非常深入地改变了百姓的观念。

康宁地广人稀有施行均田分地的土壤,哪怕人均田地仅仅一亩出头但随处可见荒地水源。

知府衙门鼓励、组织百姓开垦荒地之下,百姓大多已经拥有自己的土地哪怕那些土地还没被开垦出来,也是自己的财产。

最关键崇祯五年的康宁风调雨顺人们的铁制农具越来越多,劳动效率越来越高,还有来自西宁的种植技术让种子有了更多的发芽机会。

他们收获粮食在种粮的九倍到十倍之间,一亩地能打百斤出头的粮食,搁在高原雪山下边,是妥妥的五谷丰登。

人们的日子过得比从前好,有了更好的盼头非但不愿拥护贵族老爷复辟,甚至还想策反贵族老爷一起种地。

百姓观念进步,给复辟贵族带来更高的要求,依靠封建贵族那老一套招不到兵了。

想招兵,贵族的观念也得进步,他们也必须照猫画虎的使用官僚制度,把更多权力交给农奴,各种稀奇古怪的官职像不要钱一样封出去,以煽动更多农奴造反。

整个秋天,七县递交至知府衙门的军情处处告急,各地乡官的报上来的书信稀奇古怪,看得人眼花缭乱。

贵族老爷捡起祖先的官职名号就算了,甚至还给手下将领册封元帅府的官职,使战报呈现出群魔乱舞的景象。

活佛法王稳坐中军,吐蕃赞普的域本护持左右,成吉思汗的达鲁花赤为其掠阵,最前头还有自称巡检的贵族和各种菩萨并肩作战。

原本按照曹耀的想法,康宁府的正规军应在保障收粮的前提下采用守势等想叛乱的贵族和不知好歹的百姓都跳出来,待其初具规模,再将之一网打尽。

万万没想到叛军居然用上了元帅府的官职名号可能是理解错误的问题有些法王菩萨自称知县。

这下可好,让康宁府的正牌县官们大为震怒,叛乱就叛乱,顶替我的官职干啥

就连一向好相处的老和尚尕马都怒了,人家本来就是正牌囊谦王,被刘承宗指派为玛康知县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会儿居然还有叛军要顶替他的知县官职。

盛怒之下尕马知县直接在县衙门前立起募兵旗,召集县中民壮、各乡巡检,亲率挥舞锄头镰刀的农兵挥师剿贼,誓要用佛法打败佛法,宣布至善法王是妖魔鬼怪。

一时间舞铲阶级农民大战漫天神佛,整个冬季传入知府衙门的战报都像封神榜一样,开始还是阵斩达鲁花赤和吐蕃大将,后头就变成击破罗汉活捉菩萨了。

全程无需曹耀出手,甚至连罗汝才、李老豺都只是偶尔出兵助阵,尕马等几个知县率领乡兵就能跟叛军打得有来有回。

知府衙门分析,这种局面完全是因为尕马知县身上叠的正面加成太多。

上一任囊谦王的弟弟、正牌囊谦继承人,比复辟贵族正统;根蚌寺寺主,又是宗教头目,比叛乱的法王菩萨更精于佛法;而且还是元帅府知县,官职也到这了。

啥复辟贵族跟尕马对战,首先在底气上就已经弱了三分。

因此如今康宁府主事的杨鼎瑞、刘承运、曹耀等人,根本无法把这场叛乱正视起来,这帮贵族远没有陕北农民有远见,上来就在山里以寺庙为据点,根本不懂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流动作战。

再结实的寺庙,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要枪没枪要炮没炮,难不成还能比修建在雪山上的囊锁谦莫宫更易守难攻

曹耀乐见于叛军建立据点,严令尕马、白仓等人只在外围围剿叛军,将其不断向山中寺庙挤压,最后由罗汝才和李老豺率正规军一战捣巢。

打到如今,逃出去的漫天神佛只能干点拦路强盗之类的事,被各地巡检围追堵截,打得屁滚尿流。

“丰收好。”杨鼎瑞对承运的报告在预料之中,看着人均成粮百斤出头的数据,点头道:“继续招募移民开垦田地,五年后康宁府在田亩上追上宁州旱灾前的田地,我就知足了。”

尽管宁州很小,只有一個州;而康宁府很大,拥有七个县;但达到宁州在旱灾前的生活水平,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目标。

确切地说,宁州在旱灾前有一百多万亩的田地。

而如今的康宁府,七县之地种粮的耕地只有三十三万亩,即使算上果子地菜地也刚不到五十万亩。

五年开垦五十万亩地,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不过这倒也不是说康宁府就一定比宁州穷,宁州就算在旱灾前也只有两万人口,康宁府有二十万,还有八千多万亩牧地。

这地方养羊、牛、马很多,主要是牧业地区,寻找能利用的地方开垦种粮是为让百姓过得更好。

毕竟普通牧民根本吃不上肉,就算牲口死了,也得把肉换成粮食吃。

所以如果有一百万亩地,康宁府就厉害了,百姓的年食用成品粮有望超过二百斤,这个生活水平不说有多高,至少跟自己比,可以称得上改天换地。

不过要想达成这个目标,需要有个前提。

杨鼎瑞把桌上的述职信递给承运,道:“我一直在想往后康宁给西宁的税。”

他们还没开始收税,目前想定的粮税是三成,这个是之前刘承宗让承运和杨鼎瑞谈的粮税,三成到五成之间。

打算的是今年开始收,府衙倒是有些存粮,都是秋天百姓收了粮卖到官府换铜钱花的,各县除了自用,都往府衙运了一些。

承运接过书信,仔细看了,在信中杨鼎瑞详细陈述了运粮的难点,从囊谦到西宁途径二十二站,一车一夫两骡运粮,需行走三十余日。

在这三十余日里,两头骡子每天用料十六斤、车夫用粮两斤,一辆车运粮六百余斤,这些粮食只仅够一车吃到西宁。

万一路上出什么意外,可能都不够吃到西宁,而且路途中还需要在驿站换车、换牲口重复驮运,因为沿途有一站车辆难以行走。

除非采用游牧的方式每年运一次,像刘狮子南征北征一样,把牲口送过去,不需要牲口出重役,靠沿途吃草还能维持。

西康这两省离得太远,沿途又太荒凉,给运送粮食带来的麻烦太多。

杨鼎瑞在信中提到,他的想法是把部分粮食当作损耗,供给康宁府给西宁府运送实物,如贵金属、刚玉、宝石、兵甲、火药、牲口、盐等物资,作为康宁府的赋税缴纳。

承运想了想,两府确实是这种情况,消耗粮食来运送高价值物资还比较划算,往北边运粮食,哪怕都做成干粮,恐怕一车运抵也到不了五十斤,得不偿失。

但对与杨鼎瑞提出的运送物资,承运摇头笑道:“先生,这盐就用不着了吧,北边也不缺盐。”

承运想了又想,拿出账本边说边写道:“康宁产硫磺,金银铜这是一定要的,铁可以直接由康宁军器局做成兵器铠甲,牲口西宁也不缺,路上耗粮太多了,不如多招点人……鱼通酸菜,对!”

他兴奋道:“比起运粮,运酸菜更好,元帅府的兵缺不了这个,若今年再开出些地,粮食更多,大概能征上六万石,换成物资也不是小数。”

杨鼎瑞点点头,不过他仍然没有轻松,对承运道:“但如今元帅府缺粮,北边驿站来信了,大帅要把你招回去。”

“诶……元帅府咋能缺粮嘛。”承运懵了:“啥时候的事”

“今天刚到的信,你的信在桌上,大帅给我的信提到西宁人口多了八万人,存粮不够用了,要跟东边打仗拿下河湟。”

承运这时才看见桌上有一封给他的信,赶忙拆了,一开始神色凝重,越看越轻松,甚至面上还带上了跃跃欲试,最后把信推给杨鼎瑞道:“先生你看我哥说这个,田地归一社共有,各设四管事,统一收粮,统建社学社医,挺有意思。”

“嗯”

杨鼎瑞取过书信仔细端详,看了半晌,面上既带震惊又有笑意,指着信对承运道:“这,这不是范氏族田么!”

杨进士脖颈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他的震惊并不来源于这份计划,而是刘承宗的跳跃思维,抬手拍在桌上道:“承运,你知道范氏族田么”

“我知道啊,我家就有啊,我小时候就吃过族田饭。”承运说着乐了:“先生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确实挺像,不过又不一样。”

“是啊,范氏一族长盛不衰,就因族田,族中寒微子弟能不为衣食奔波,能读书明理代代出进士,依次长盛不衰。”

杨鼎瑞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这是以一国,视为一族;从前是全族联手对外,一旦此令顺利执行,便是全国联手对外!”

给自己打完鸡血,杨鼎瑞又转眼清醒过来,抬手对承运格外慎重道:“既然你知道族田,那想必也知道,范氏族田不准族人当佃农……佃农劳苦,才有子孙不为饥寒奔波。”

杨鼎瑞接下来的话就一针见血了,他抬手轻点桌案道:“那大帅的这个国田,既有族田的保障,也有佃农的劳作,你回去可要告诉大帅,对民社收多少粮需格外慎重。”

“这直接关系到此政是以一国视为一族,还是以天下百姓俱为佃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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