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宵禁,对于李心安来说,形同虚设。
他很清楚巡城的金吾卫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点,所以,离开东市跑到西市大闹了一番的李心安带着檀香轻车熟路的避开了各队巡逻士兵,重新返回了万花楼。
或许是因为久违的放肆,檀香早已因为疲惫,在李心安怀里睡熟了。
万花楼有两个后门,平素都有十来个精壮龟公把守,但这一次,两道后门却都是大敞四开。
李心安抱着熟睡的檀香,走进万花楼内,迎面碰上万花楼楼主殷红妆。
檀香的贴身丫鬟水碧,正穿着檀香的衣服,在殷红妆身后瑟瑟发抖。
殷红妆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手。
李心安耸耸肩,把檀香递了过去。
殷红妆抱着弟子,怜惜的拂去遮掩住她眼眉的青丝,叹息道: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殷姨,我说你也别对手下人管的这么严,万花楼又不是牢狱。”李心安双臂环于脑后,说道。
“你懂什么!”殷红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怕惊醒怀里的徒弟,低声呵斥道:
“女子就得严加管束,一旦让她们出门见了世道,都得被那些野男人勾去了心魂!”
“世间诸般苦,唯有情字最伤人。女子不比男人,受苦的还是她们!”
殷红妆长叹一声:“我这,也是为了她们好。”
“可也总得给她们点空间不是?憋坏了,是会死人的!”
李心安说道:“我看刚从鄢州回来的檀竹姑娘,心事重重,搞不好会出大事,殷姨你还是重点关注她比较好。”
“哼!檀竹的事,说到底,也是你害的!”
殷红妆冷哼道:“她,我自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
“那么……殷姨,您多保重,小子告退!”
李心安躬身抱拳,随后对着躲在殷红妆身后的小丫鬟摇了摇手,“水碧,好好照顾檀香姐,她今晚喝了不少酒。”
说罢,李心安转身离去。
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抱着檀香走到院中,小丫鬟水碧本想接过主子,但一看楼主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吱声,只得乖乖站在一旁。
“丫头,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哟……”殷红妆低头看着熟睡的檀香,满脸纠结。
“师傅。”
黑暗中,传出一个冷淡的女声。
玲珑幼稚的身躯逐渐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正是刚刚从鄢州回来的檀竹。
“碧霄玉寒功……练成了?”
“徒儿已至第四层!”
“很好,已经赶上檀香了。”殷红妆笑笑。
“我万花楼中两名弟子皆是二品中位,何曾迅于他慕容山庄!”
檀竹单膝跪下,沉声道:“徒儿修为想要精进,只差染血!”
殷红妆神情凝重,问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徒儿心意已决,九死不悔!”
“唉……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是最心善,心善的软弱。”
檀竹露出凄厉的笑容,“心善有何用?我的孩儿都没了,我何曾得过好报?”
“这不让好人活的世道,徒儿不介意再给它抹黑几分!”
“好,我准允了。”
殷红妆淡淡的道:“只是现在,还不到出动你的时候。等到了适合的时机,我自会告知你该做什么。”
小丫鬟水碧在一旁歪头听着,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
李心安返回幽香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出他所料,慕容白正在等他。
“叶青岚都说了些什么?”李心安直截了当的问道。
“打听你,还有殿下。”
慕容白叹道:“我告诉他安心办好户部的差事,赶快回江南,别在长安惹是生非。”
“只是我看他那样子,未必听劝。”
李心安笑道:“叶七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你越和他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就偏偏要和你反着来,烦的很!。”
“我看叶青岚这人,天资,确实鲜有。他很聪明,知道该巴结谁,不得罪谁,也很会察言观色,不愧是叶家出来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心性如何啊……”
“叶青岚为人不坏,只是小心思有点多,带着商人的精明。相处起来,总感觉像是被算计一样,就好像和……你!”
“我?”李心安惊讶的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算了吧,那孩子应该还没阴毒到我这种地步。”
慕容白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叶青岚说要查叶家车队离奇消失的案子,你真的要帮他?”
李心安无奈道:“既然人家托我办这件事,咱也不能不管。”
“而且,他还是你的表弟,我欠你的,自然要补偿。”
“再者说,带走叶家那些人的人,真的只是单纯对付叶青岚吗?敌人要么来源于叶家内部要么来源于江湖,要么,就是长安里的某些人。”
“江湖,不太可能。如果是叶家内部有人想杀叶青岚,那么,就会影响到叶家内部的稳定,李俶殿下和江南皇商的关系也会摇动。”
“但若是敌人是长安内部的人,那么他的目标,只可能是叶家背后的殿下。”
“南涧蛊师案之后,我们一直找不到那个人的把柄,而现在,叶家众人离奇消失,或许回事一个突破口。”
慕容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李心安犯难的捏了捏眉心,“只是,我还得说服邪里牙那家伙。”
“他够呛给我这个面子。”
“你不想去查这个案子?”慕容白问道,“反正,血衣堂最近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基本的事务处理,都有袁胜和罗青在,而且张权快要返回长安了,没有你这个堂主的用武之地了。”
“喂喂喂,别把我说的这么一无是处好不好?”
李心安道:“殿下现在有意要疏远血衣堂,也正符合我的意思,我又何必腆着个老脸往上去送?”
“明着不行,或许,可以来暗的呢?”
“什么暗的?”
“我们可以自己去查叶家的案子。”
李心安皱眉道:“照你这么一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没了殿下的调派,我们的行动会受限制许多。”
“可那样,也好过在家里纸上谈兵吧。”慕容白劝道,“一旦真的追究到了杨国忠身上,就是我们抢占了先机,对未来的行动,会大有帮助。”
李心安鼓起腮帮子,思索了一阵,旋即点头应允。
“好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先去商州城。”
“我?不行。”慕容白摇头否定。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我明天要去金沙帮,后天要去神花会,而且,今天铁血堂搞了一百多人出来,要逼我展露浩然剑典,我一时冲动,放下豪言,准许他们上门挑战。”
“这些天,恐怕我要不得安宁了。”
李心安瞠目结舌,“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忘了。”
李心安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狠揍一顿。
但没办法,打不过啊。
……
户部尚书,刘泰来府。
年近六旬的刘泰来仍旧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昏暗的烛光也未能阻挡他。
不知为何,他显得很是急切。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府上养的两条狼青嚎叫起来,随后似乎是被人猛的踢了一脚,两条大狼狗“嗷呜”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铁甲铮铮,沉重有力的步伐正往书房走来。
女人的哭喊,男人的痛呼混杂在一起,让刘泰来不得不放下了笔。
他打开屋门,只见屋外,整整齐齐排列了一队禁军。
为首的将军对他说道:“刘大人,大理寺查到您贪污国库三千两白银,圣人命卑职前来捉拿。我们不动粗,还请刘大人体谅兄弟们,行个方便。”
刘泰来缓缓点头。
两名禁军上前,讲他扣上枷锁。
刘泰来从始至终,面色平静,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见殿下。”
……
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李心安方才朦朦胧胧的醒过来。
“失策了,昨晚不应该和慕容白打架的,一时没忍住……”
李心安漱洗完毕,正待出门,不料幽香居的大门却被别人敲响。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意吟吟的脸庞。
“叶七?”李心安惊讶万分,“你怎么会来这儿?”
“李兄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居所吗?我今儿得空,就过来了。”
叶青岚笑道:“昨儿没能喝上的酒,今天叶七给李兄补上!”
“等等等等。”李心安一时半会儿还没捋顺,“今天你不用去户部吗?”
叶青岚摇头道:“别提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去见户部侍郎高正明高大人,结果人家直接把我赶了出来。整个户部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搭理我。”
“我又去了礼部和京兆府衙门,问了半天,也没有处理皇商这件事的。”
“户部最后给了我一个大答复,说让我再等几天,先让我把该干的事情干了。”
“没办法,我只能跑了几趟一些大人的府上,送了些银两,然后等着户部的回应。”
叶青岚道:“今天下午得空,我想着正好来看看李兄你。昨晚没有把琵琶院的酒喝上,实在是一大遗憾。”
李心安犹自沉浸在惊讶之中,听叶青岚的话,户部像是出了大事,能是什么?
“李兄?走不走?”叶青岚问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叶七,昨晚我想了想,殿下不会答应你以身犯险,偷偷让你调查,也有诸多不便。我的本意,是另外带人调查,双管齐下,你在我这里,我也照顾得到你,刚才我是想出发去商州的,你——”
话还未说完,街面上突然驰来一骑,急停到幽香居门前。
马背上的让人也顾不得下马,急切的说道:“李统领,殿下有令,让你即刻过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李心安问道。
来人气喘吁吁,瞥了一眼李心安身边的叶青岚,没有回答。
“这位是皇商叶家的叶青岚公子,是殿下的朋友,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来人说道,“户部尚书刘泰来大人,被查贪污,昨夜已经被押解入狱了。”
叶青岚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再看李心安时,只见他脸色铁青。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