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王姓改为“蟒”,这已是天家对祁县王氏最大的恶意了。
在古代,“蟒”这个字是非常贬义的字眼,跟“狠毒”“阴鸷”等贬义词有直接的关联。
相比李钦载火烧王氏祖宅,李治的这道旨意才真正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圣旨颁行的当日,朝堂顿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清楚,太原王氏的祁县这一脉,从此废了。
而李钦载火烧王氏祖宅这件事,但凡稍微长了脑子的人,也不敢再上疏参劾了,这根本就是天子和李钦载联手做的一个圈套。
谁在这件事里面上蹿下跳,谁就等着倒霉。
于是,一夜之间,所有参劾李钦载的声音全部熄火。
朝堂恢复了往日的融洽和睦,每天朝会君臣仍是一片祥和,有事说事,没事闭嘴。
沸反盈天的参劾李钦载一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连李钦载旳名字也无人再提起,谁提谁晦气。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朝堂金殿上少了很多熟悉的身影。
因谋刺李钦载一案,被牵扯卷入的官员从某部侍郎到御史给事中等等,数十人被拿入大狱,等候刑部大理寺问审。
这些官员说冤也冤,谋刺李钦载一案他们根本不知情,莫名其妙就被卷入其中。
说他们不冤也确实不冤,案子不过是表象,李治要收拾的是世家,这些被牵扯的官员基本都与各大世家有着各种关系。
帝王即社稷,在他强大的意志面前,个人的辩驳与反抗都是徒劳。
一切都是为了巩固皇权,至于罪名,说你有,你就必须有,真假不重要,棋子的角度和棋手的角度,看到的并不一样。
…………
一场朝堂风波尘埃落定,处于暴风中心的李钦载不出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他所做的就是跑到太原祁县,然后放了把火,接下来便是李治和武后的操作。
这次也是李钦载和李治之间的第一次君臣合作,愉不愉快且不说,至少省心省事,没给李钦载的平静生活带来太多麻烦。
甘井庄。
未婚妻回崔家待嫁,李钦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生活里突然缺了一个角,怎么也填不上。
以往到了傍晚时,两人就会很默契地相约在庄子里,然后并肩散步,一直到夜幕降临。
他和她会说很多话。
崔婕会告诉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读过什么书,请了哪位大儒,幼年调皮时如何捉弄兄长……
李钦载看得出,她在小心翼翼地呵护这段感情。
她迫切需要了解他,也迫切希望李钦载了解她。夫妻相爱的前提,首先是相知。
喜欢一个人是感性的冲动,了解一个人才是对彼此未来的人生负责。
童话里王子和公主一见钟情,却从来没人说过他们的婚后是否幸福,长得好看跟幸不幸福半毛钱关系吗
反倒是那些整日说着柴米油盐,生活过得毫无波澜,日子淡出个鸟来的夫妻,往往能够白头到老。
李钦载很庆幸自己能与崔婕相遇。
他和她都是不愿折腾生活的人,平平淡淡,执手偕老。
不折腾,才是对生活最大的敬意。
崔婕同时也对李钦载的学问很感兴趣,不止一次问过关于数学和格物的知识,李钦载开始时还算不厌其烦,很有耐心地从头教起。
教过几次后,李钦载渐渐发觉崔婕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于是回答越来越敷衍,最后索性开起了车。
多直男的人才会在男女并肩散步的时候跟她聊数学物理。
反正李钦载从来没听说哪对男女花前月下的时候聊数学公式或是核聚变原理,唯一适合在花前月下聊的物理知识是杠杆力学。
如何在四肢不动的前提下,用男人的某个支点撬起一个女人。
庄子南端的新学堂已见雏形。
工部官员和上千工匠日夜不停地修建下,学堂已经建好五排宿舍。
李钦载亲自去看过,条件不算太好,里面是大通铺,在李钦载的强烈要求下,通铺都被盘成了炕,这样冬天的时候学子们不会太冷。
至于夏天如何度过,李钦载表示毫无办法,空调这玩意儿他不会做,就算做出来了,没电也白搭,而电这个东西也属于物理知识。
以后有机会让小八嘎在雷雨天里放個铁风筝玩,让她充分感受到宗主上国的学问研究是何等的快乐。
工部官员毕恭毕敬请李钦载视察宿舍,李钦载随意看了一遍,然后表示验收了。
条件差点没关系,反正那些学子又不是他亲生的。
一个男人一辈子要承担的责任太多了,省着点用,不要像圣母那样恨不得连全世界的畜生都用爱包裹起来。
验收过后已是下午,李钦载的伤口已经恢复,小混账们已经散养了好些天,再旷工说不过去了,于是他一脸不高兴地回到课堂上。
李素节等纨绔安静地坐在课室内,规规矩矩坐得端正。
李钦载刚进门就拿出一幅字,然后在课室的墙壁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命李素节把字挂上去。
小混账们有些发怔,然后激动坏了。
“先生亲笔题写墨宝,殊为难得,弟子一定每日拜读,领悟先生墨宝中的真谛。”李素节崇拜地道。
李钦载懒散地道:“你先挂上去,拜读领悟什么的,你们随意。”
李素节恭恭敬敬将墨宝请上墙壁,众人好奇地望去。
首先入眼的是李钦载的一手臭字,字体之扭曲,结构之凌乱,笔画之粗鄙,简直臭不可闻。
小混账们的脸色顿时变了,在座的都是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虽然数学物理知识有些拉胯,但读圣贤书,写一笔飘逸灵动的好字还是不难的。
李钦载的这幅字简直是对他们书画鉴赏能力的一种严重挑衅。
课室内一阵骚动,在李钦载的师威镇压下,小混账们终于忍住了即将喷口而出的唾骂。
于是众人忍着恶心再看字的内容。
嗯,是一首朗朗上口的诗,诗名叫莫生气。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李素节喃喃念诵着这首诗,越念表情越古怪。
众混账念完后,也都一脸懵然地看着李钦载。
李钦载露出符合封建社会士大夫礼节的微笑:“这幅字是给我自己看的,关键时刻它可能会救我的命,就挂在我对面的墙壁上,我随时能看到它。”
李素节讷讷道:“先生,弟子虽愚钝,但……没那么严重吧”
李钦载继续微笑:“你们对自己的弱智一无所知……这次的小考,你们猜猜谁及格了”
众混账顿时颓然,默默垂头不语。
李钦载叹道:“我教你们学问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学问失不失传其实我已不在乎,我如今唯一的希望是,我要活下去,这辈子一定不能被你们气死。”
李素节惭愧地道:“弟子愚钝,先生恕罪。”
李钦载扯了扯脸颊,道:“恕罪,当然恕罪,不然能怎样工部官员告诉我,再过几日便有国子监明算科的学子来报到,以后你们这些师兄跟他们一同学习。”
“那些明算科的学子基础比你们好太多了,以后若同堂学习,你们这些师兄样样不如人家,看你们挂不挂得住脸。”
众人表情凝重,显然感受到了压力。
一群鸡同在一个笼子里没啥,大家都一样,谁也没资格笑谁。但若鸡群里多了一群鹤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这群鸡会慢慢感到羞耻,自己为何会跟鹤关在一个笼子里。
最后呢
最后这群鸡要么努力变成鹤,要么去洗头房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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