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莫山脉主山,海拔超五千丈,地表山圆二百三十里,将绝大部分单族人围绕其中。
凌元要在此山上寻找亲生父亲,这两日便是飞,也逛不完克莫山主山,何况还得寻人呢。
现下他唯一的笨法子,只得看谁与他的容貌相似,那人便有可能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了。
凌元走在林间小路上,会想着父亲会不会在林子外边儿,走在湖泊边缘,会想父亲会不会在山顶上赏风景,走在悬崖山间,更会想着父亲到底还在不在人世了,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找不到一般,总是认为父亲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与他碰面的可能性好渺茫。
单京韫作为大长老滴孙,在单族权威日益增大,倒不是他仗着关系,而是他的道力在四十岁时破了御统境,族中同辈想要有人胜他,只有灵力高绝的单允。
正因单京韫能力越大,他在族中的面儿就越广,单允特意找到他,让他关照凌元。
因性子的缘故,单京韫在族里是个顽童,他乐意跟族里的任何人冲壳子,但也不是谁也受得了他的,这话起了头就是半天,所以有时候族里人瞧见了他,会绕路走。
单京韫得知情况后,想得明白单允为何无缘无故的帮一个小孩,但想不明白为何让自己出面,你单允为啥就不行?
俩人站在一处高楼雅阁上,看着山半腰伶仃的凌元一个人走着,单京韫问道:“这小孩谁家的,长得挺秀气。”
知道凌元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单允直截了当道:“这你就别问了,帮不帮。”
缓了小会儿,没发现单京韫有动静,单允便要走,单京韫将他拉住,笑道:“我帮啊,单二公子出面,我这跑腿儿的能不帮么?可我见这小孩不像是咱们族人。”
指不定单京韫会给自己捅出什么乱子来,单允已经后悔找他了,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凌元的亲生父亲,可要是让妻子知道了此事,免不了一顿猜疑,他不愿将夫妻二人的关系推至冰点。
瞧见单允的微弱神情,单京韫当即道:“我不问就是,瞧你那模样,生怕别人晓得这小子是你私生的。”
“嘿,我说你……”正待单允指骂,单京韫赶忙摆手道,“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我现在就去跟着他,行了吧?”
单允憋了单京韫一眼,说道:“我跟小孩有约在先,你只需暗中保护他,别让族人为难他便好,不用跟他交流,也别去打听他跟别人说了什么,这事儿成了,我自当炼几枚地守境丹药作为酬劳。”
“我要你那破玩意儿做什么……”
到底是御统境道者,单京韫扔下这句,走出了阁楼去。
单允一人站在阁楼的窗户旁,看着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过山间小路,放下心来,心头想着赶快找妻子回家,看望单璠的伤势才是。
知道单允离开了,跟着凌元往低处走的单京韫恨自己啊,恨得牙痒痒,求他帮忙的可是单允啊,曾经灵力冠绝天下,炼药术绝世无双的单允啊,他要赠送给自己的丹药,竟然这般随意地推掉了,这般天上瞬间掉地下的感觉,实在灼心。
二十几年前,同辈中的单允被称为废人的时候,他单京韫对单允没少嘲讽,虽说与单允比试技道输了之后,才对他另眼相待,可那时的单京韫就已经后悔没有好好与单允相处,以致现在竟要如此与他相交,才显得自己看得过去。
话说这孩子究竟是谁家的?能让单允这般维护,哪儿来得那么麻烦,就凭他单允二公子的身份,何况这座克莫山,就算全天下也没几个敢与他作对。
凌元走了大半天,想找人问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说自己是私生子,前来单族认亲的?简直要笑掉别人大牙嘛。
不说单族这么威名远扬的家族,有多少外人想要巴结,就说他不是单族人,这擅自闯入的罪名,他也心知肚明,恐怕一表明身份,就会被擒拿,就跟宫里头的规矩一样。
单族的建筑遍布山半腰各处,大殿、厅宇、长廊风光数不胜数,凌元还没逛完呢,越觉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这模样去找人,根本大海捞针。
忽的想起大叔的那句‘可如果你父亲根本就不是单族人呢?’
长廊上的凌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的步子缓缓慢下,找了一处横栏依靠,眼睛不争气地开始流淌眼泪,想起与大叔临走前的豪言壮语,凌元抬袖抹掉泪痕,无助的心头总觉得死鬼老爹不住这里,那又是会是哪儿?
心里有种强烈预感是凌元之前路过的一处悬崖,当时路过时,便有一道情绪掠过脑海,凌元还想着死鬼老爹会不会掉下去过,现在他已经死了,才会对自己这个亲儿子如此召唤?
可既然能是母亲看上的人,岂会这般不顶用,可能他跟大叔一样,不住青砖黑瓦的高宇阁楼,而是竹栏木房这等简陋的房子呢?
单京韫跟在凌元身后逛悠得无聊,觉着单允根本就是多心了,这小子胆小得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也没看到有谁为难他嘛,更没瞧见这小子去找过谁说话,既然如此,单京韫只当做是替老朋友了结一个心愿了。
另一边的凌元预感越发的强,他左右遥望,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至于之前路过的那处悬崖,自然也就摸不清方位了。
见到远处站有一男子,身着淡色绸罗,腰悬玉带,模样英气。
凌元沉默片刻,自己只消不要泄露身份,问问那处悬崖如何去得便行。
单京韫目光停留在廊檐上悬挂着的一株兰花上,模样甚是专注,只听得有人向他询问:“叔叔,你知道这里哪儿有悬崖吗?可以过人的那种。”
专心赏着花儿的单京韫微笑露齿,并未注意到凌元的提问,眼神一直停留在兰花之上,忽觉腰间被人拉扯,他低头一看,见凌元小子向他问道:“叔叔,你知道哪儿有可以过人的悬崖吗?”
单京韫道:“可以通行的悬崖吗?这倒有些难了,克莫山上下共计不下百处,上行殿外有五六处,剑园外有八处,后山竹屋那儿又有一处,若要都说出来啊,你可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逛完哦。”
仔细想想,自己在走出大叔竹屋后不久,就遇见了那处悬崖,凌元说道:“叔叔,那你可以带我去后山竹屋的悬崖吗?克莫山太大了,我给逛迷糊了。”
单京韫爽快道:“这有何难,跟我来吧。”
一路带着凌元返回,遵循单允的要求,单京韫没有向凌元问任何问题,而凌元好似对他有戒备之心,未曾与他再开口说话。
行走近一个时辰,单京韫多走了几条捷径,领着凌元来到那处悬崖,问道:“是这里吗?”
凌元点点头,此处悬崖内侧乃厚实高拔的山体,外侧却是毫无勾栏的百丈深渊,挑眼往下边儿望去,层层雾气遮住一切,只有零星般的绿色如笋尖儿冒出,好似人间仙境。
凌元对单京韫拱手道:“多谢叔叔,小子他日若有缘,定重谢叔叔。”
‘他日若有缘’?
这话说的怪怪的,单京韫还没能完全消化这句话,突然之间,他眼睁睁地瞧见凌元纵身往悬崖跳下。
单京韫惊得啊一声,催起道力,已然跟着俯冲而下。
凌元知晓此人定会寻他而来,万不能让他跟着下来,当下扔出一只匕首,直朝单京韫眼睛刺去。
单京韫想不明白凌元这样的孩子会如此对待自己,当真不想活了吗?
单京韫强行扭转身躯,险险避过飞来的匕首,单手成爪,再一次朝凌元而去。
奈何凌元又利用下坠的重力,拉扯悬壁上的树枝,待他身子继续过境后松手,这棵坚韧十足的树枝狠狠地往单京韫扫去。
单京韫一个不留神,整个身躯被大片树枝打中,待他再度回神,运足重匹道力拨开浓雾,却已失去了凌元的踪迹。
堂堂一名御统境道者,竟然跟丢了一个毛坯小子,这话搁哪儿都是笑话,何况还是单允那儿。
单京韫没打算隐瞒,当他赶到单允家时,已是黄昏,太阳刚刚落下最后一片红,翻越到了世界的另一头。
夏童已从大嫂那儿回来,看见房间里伤势尚未痊愈的丫头,气得不行,正满屋子找称手的东西,单璠丫头躲在云梦祯身后,见她母亲这般气势汹汹,吓得都快哭了。
云梦祯将单璠护在身后,面前是折返手拿鸡毛掸子的二伯母,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静静地站在那里,她已打定主意,若二伯母要痛打单璠,定要先将她打个遍体鳞伤才行。
果不其然,夏童挥了挥手中的鸡毛掸子,咻咻的破空声让两姐妹精神一哆嗦。
夏童指着单璠说道:“臭丫头,从小就教你不准私自下山,现在倒好,惹得一身毛病回家,看老娘今天如何收拾你!”
母亲还是头一回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是云梦祯看来,也被吓得眼泪滚滚,多期盼她二伯能够出现,可现下二伯母已铁了心要好好教训妹妹,云梦祯努力平复其情绪,说道:“二伯母,小璠她知道错了,二伯母就饶过小璠这一次吧。”
“梦祯!大人的事,小孩子休得管,今天单璠这顿打,是挨定了!”
二伯母夏童动了真怒,一句话将云梦祯所有说辞封死。
云梦祯被夏童气势吓得直咽口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二伯母手中的鸡毛掸子,妹妹伤势未好,若再受二伯母这一顿打,恐怕十天都好不了了。
云梦祯也没法了,她向二伯母跪下,任凭泪水流淌过脸颊,认真忏悔道:“二伯母,小璠私自出族四天不归,梦祯也有责任,请二伯母连梦儿一并惩罚。”
云梦祯认错的态度极好,她侧过身子将头埋下去,将后背让了出来。
夏童嘿了一声:“梦祯你……平日二伯母也见你知书达理,家中哪一个长辈不是欢喜你的?你怎会在这儿跟我钻牛角尖?你快快让开,今日二伯母教训单璠,是为了她好,梦祯你若不听话,教二伯母以后再如何疼爱你?”
单璠就在自己身后颤抖,云梦祯感受得到妹妹的恐惧,为了护她,做姐姐的挨一顿打又有何妨?
她云梦祯还是那句话:“此次下山有梦祯陪着小璠,小璠犯下过错,梦祯也难辞其咎,请二伯母责罚!”
单璠紧紧握住云梦祯的手,生怕她母亲将她梦祯姐给打了,小丫头哭诉道:“轩哥他也有错,娘你打轩哥去吧,别打梦祯姐……”
夏童气得不行,怒道,“你还好意思提谭轩!回来的路上就看他在广场挨板子,要是我不逮住他问清楚,恐怕你这丫头悄悄地就养好伤,想要将我这个做娘的瞒天过海,是不是的?!”
推门之声像是救星到场,果真是单允进院门了,待他再进屋,见夏童手拿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的模样,女儿躲在云梦祯身后吓得直哆嗦,不由得一愣,随后路过妻子时,轻轻地跟她摇了摇头,走了过去将云梦祯搀扶起身。
单璠拉扯住单允的衣袖,委屈道:“爹啊,你说好的娘亲只骂我,不打我的,你现在看看娘嘛,你要给璠儿评理啊……”
单允回头望了一眼妻子,夏童立马手臂环胸,明显也生起了闷气来,这下三个女人需要他来安慰了。
单允语气平平地跟单璠说道:“爹爹是跟你娘亲说过不许打你,可璠儿你也知道你娘的脾气啊,哪次娘亲打你的时候,不是娘亲也跟着哭的?”
“还有梦祯丫头,二伯母跟璠儿是在讲道理,可没你这么下跪的,要你爹娘知道了你跪二伯母,你让二伯母如何跟你爹娘解释这件事?”
云梦祯赶忙摇头道:“二伯,梦祯不会跟家里边儿多嘴的,下跪也是我自愿的。”
单允拍拍云梦祯肩头,怪罪道:“下回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云梦祯凝重点头。
夏童这辈子谁都不怕,但就怕单允对她冷眼,她恨恨不平地将鸡毛掸子放下,在这件事上觉着自己没处理好,夏童背着众人坐在凳子上,一个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单允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安抚好了云梦祯这丫头,便让云梦祯将单璠带回房去,几步走到妻子面前,蹲下身来,举高手臂抚了抚她的清亮秀发,问道:“怎么今天没有将头发盘起?”
转移话题好似不中用了,夏童一屁股转过身去,不想理会丈夫。
单允蹲在地上将夏童拉了回来,眼中尽是夏童的影子:“怎么,连我的气都敢生的?”
妻子委屈道:“我教训女儿,你干嘛要插手进来,丫头不打不听话,你说我这眼泪现在不是白流了吗?”
夏童说着又转过了身去。
单允蹲在地上,背向自己的妻子,秀发乌黑油亮,额头在妻子的后背隔着秀发蹭了蹭,他说道:“你还说呢,梦祯丫头都被你吓得跪下了,你这方式方法本就由着脾气来的,我再不插手,你不得连梦祯给一块儿打了?再说了,这件事你怎么跟云锦他们交代,云锦是梦祯她爹,要知道自己女儿给你下跪,他不得找我算账?还有弟妹,我是交代不了了,你自个儿跟弟妹承认错误去。”
夏童一下回转过身,跟相公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会打梦祯嘛,犯错的是单璠这个丫头。”
“至于他俩要责怪我这个做嫂嫂的,要责怪就责怪好了,晚辈跪长辈,天经地义,弟妹要知道了事情原委,肯定比云锦要通情达理得多,哪还能怪我了。”
单允抿嘴一笑,对于云锦夫妇的事儿,不过是想着压压妻子的脾性,没想在此事多做文章。
单允拿住妻子白皙的手指,问道:“那你不会等梦祯没在的时候教训小璠,偏偏在这个时候。”
“你欺负我啊,你们父女俩都欺负我!”
夏童扭了扭,实在是气不过女儿背着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一次转过了身去,不再搭理单允了。
单允命令道:“你给我转过来。”
妻子嘀咕道:“我不转的时候,你不晓得跟着过来吗?”
于是单允蹲在地上,学鸭子走路绕道了妻子正面上,问道:“这样吗?”
‘噗嗤’一声,夏童笑出了声来,却又嘟起小嘴,抬手朝单允肩头狠狠打去,单允哎哟一声,夏童却道:“少耍花腔,这点气力可难不倒你。”
单允仰视着妻子,伸手刮了刮妻子的鼻梁,眼中尽是亲昵。
夏童却关心女儿道:“璠儿的症状,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今早刚见到的时候,全身都长着鳞片,跟你以前一模一样。”
“那璠儿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单允无奈道:“这丫头自己弄的……”
“好哇……”
眼见夏童情绪又要发作,单允目光稍冷,怪道:“还想在我面前发脾气?”
夏童的情绪瞬间被平息。
单允道:“丫头不习惯鳞片长在身上,行为过激也正常,以后童儿你也别再怪她了,丫头还小,待她以后道力达到地守境,这些烦恼便自行消除了。”
“你刚刚还说等梦祯不在的时候,再教训这臭丫头,怎么又改口了……”
单允伸出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道:“璠儿生着病呢,等她好了说说就是了,真要打,那不也疼在你我的心头吗。”
夏童脾气不好,但面对相公的说教,她无话反驳,只得默默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单京韫的叫唤:“单允在家吗?”
“天都黑了,他这么晚来做什么?”
夏童起身正要应门,单允一把将她拉住,道:“我还没吃晚饭,去准备些,我跟单京韫好好吃上一顿。”
夏童点点头,往后厨去了。
单允来到院门前,见单京韫神色不对,打趣道:“怎么,以你的本事,孩子总不能跟丢了吧?”
“是跟丢了……”
单京韫话中有话,单允想待他自行说出,却就不见他再开口,便问道:“跟丢了?难不成他已经出克莫山去了?”
“呃,都不是出克莫山去了,是他掉克莫山了。”
“啊?!”
单京韫自知自己责任重大,可凌元的所作所为,又让单京韫倍感吃力,将事态所有告知单允,单允也吃惊不小,皱眉道:“这小子就算想不通,也不能自杀啊,从哪儿跳下去的?”
越想越神烦,单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一股气势席卷整个克莫主山,方圆百里皆有感应,单允与单京韫神情猛惊,万不是那孩子出了什么事?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催动道力与灵力,往那股气势化虹而去。
当单允与单京韫赶到山间底下时,一切皆已恢复平静,不远处的山丘上,单族的两位老前辈已先他二人赶到,一人白头白胡子拖得老长,一人黑头灰白胡子打理的很整洁,前者是雷钦,后者乃是溪枫,两人皆在单族担任长达一甲子的大供奉。
单京韫瞧见师父在此,知道大局已定,便与雷钦拱手道:“徒儿见过师父。”
单允拱手问道:“两位前辈,请问此地发生了何事?”
溪枫目视前方,说道:“允儿啊,你瞧那儿……”
单允与单京韫俩人往溪枫目光处望去,却是同时吸了一口冷气,漆黑的夜幕中,只见得有个孩子凌空盘旋,他头仰向天,口中发出阵阵嘶吼,像是在做一场恐怖的噩梦。
凌元掉往克莫山下的途中,整块峭壁斜度几乎垂直,虽说从岩石缝中生长出来的植物,会给凌元一些阻力,可也杯水车薪,犹如一颗陨石一般,凌元直线往山地深处掉落。
高达数百丈的深度,下落趋势越来越快,若是以这样的速度触底,凌元必死无疑。
可凌元这小子依旧没有感到害怕,好像自己飞了起来,就要飞向父亲温暖的怀抱。
当时下坠的他开心极了,那种迫切的心情越演越烈,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命运吗,从来没有过的感觉,瞬间充斥着凌元的整个心脏,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凌元满心欢喜。
山底下是一处无人之地,此时正巧太阳下落,月亮升起,凌元望见下边儿莹莹星光,是雨露点缀在树冠上折射的月光。
待凌元不及地面十丈之时,树林里突然霞光掠起,瞬间将百丈内的事物照得通透。
一块洁白无瑕的星光破土而出,凌元看得真切,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轻,轻如鸿毛,再过半晌,此时的他已悬浮于空,轻轻落在地上。
那块洁白发亮的玉牌漂浮在凌元身侧,凌元直视玉牌,但光芒耀眼,他看不真切。
可凌元要的不是玉牌啊,他是来寻找亲生父亲的,感受到玉牌的亲切之感,丝毫不亚于奶奶平日里给的亲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牌的光芒逐渐虚弱,待光芒完全消逝,凌元见到这并非是一块白色玉牌,而是通体漆黑,上书金字:灵僵决。
伸手想要将至拿住,可又怕这奇怪的东西对自身不好,想想这东西掉落会损毁,凌元捧手在玉牌下方。
果不其然,玉牌终究还是掉落,正好落在凌元双手上。
猛然间,玉牌飞至凌元额头,与之紧紧相贴,一股气势无可匹敌地往他的大脑钻去,凌元拦之不及,已然中招。
一处广袤的广场上,是类似自家皇宫朝堂大殿外的场景,凌元对此地熟知,却怎么也不明白,前方如何会是人海茫茫的场景。
这些人身穿不同服侍,想必来自各个地方,当他们全都手持武器,一脸凝重地面对着前方大殿。
大殿门前,一人身着黑色玄衣,黑色长发披在后背,手持一把漆黑战刀,悬浮于大殿正前方。
他面前站有数百人,个个儿手拿兵器面带严肃,有刀有剑,有锤有钩,与那黑衣男子对持着。
尹素寒在灵神宫对战十方强者的场景,被玉牌搬到了凌元熟知的皇宫内,感受到那些人的气势,凌元担心母亲跟姐姐,他大喊着:“娘!姐姐!奶奶!你们在哪儿啊!”
像是在做梦,嘶嚎中的凌元怎么也寻不见自己的亲人,他突然好奇心来得汹涌,想要正眼瞧瞧那以一敌百的男子模样,万一是自己的死鬼老爹呢。但那人背对自己,凌元便自个儿跑过去瞧个明白,行动中感觉脚下气力棉絮无力,但没等他跑至前方,凌元突然之间便动弹不得了。
风起时,凌元双脚被禁锢,他瞧见黑衣男子将漆黑战刀往身后一扔,战刀回到朝堂内的刀架之上,男子静静地望向前方。
他仅以双手对敌吗?
“想灭我灵神宫,怎么不叫上仙鬼宗的人慕容春启来?没他的臧绒剑,你们怎么对付得了本座手中的赤-魔刀,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凌元看得心惊,只见得男子挥臂如风,双手坚如金钢,战乱间,噹噹声响不绝于耳,赤手尽数摧毁眼前的所有兵器,战至酣处,男子竟还能负左手于背后,仅凭着自身的强大气势,单手就与围攻自己的人打成平手,战至最后,任凭这些人多么厉害,却伤不了黑衣人半分。
战团分开,两拨人站定。
黑衣男子突然间笑了,他道:“你们……你们究竟哪儿来的勇气来杀我啊?”
但战事在此时颠倒。
让凌元睁眼欲裂的是有人背后偷袭黑衣男子,黑衣男子很吃惊,后背跟胸膛被一剑贯穿,气势猛泄,一招逼退偷袭之人,黑衣男子只得降身于地面,侃侃稳住身形。
由于背后伤口不浅,此时必须止战疗伤,可面前的众人不会放过他。
凌元看得黑衣人开口向偷袭他的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隔得太远,未曾听见。
随后天空之中,竟然开出一道黑洞,有人一把带走了尹素寒。
凌元惊得语无伦次道:“天……天道者?”
这一幕正是三十九年前,发生在灵神界灵神宫广场之上的逼宫大戏,黑衣男子正是单允的前生,尹素寒。
此场景并非凌元一人见过,在他之前,已有苍灵门门主林羡,他的生父单允两人见过。
看过了这场好戏之后,迷迷糊糊的凌元似在游离,感觉自身轻飘,灵魂已然飞出身躯,四处游走。
梦境之中,凌元身处之地几多变幻,一会儿梦见四处啃人的僵尸,许多城镇化成狼烟灰烬,一会儿梦见尹素寒生前的技道展现在前,匹敌当时两界的最强者单修沭。
可这些人凌元一个都不识得。
天色突然变得血红,众多身躯僵硬,口露獠牙的僵尸,满天满地地掠过,那血红大口将凌元吓得直哆嗦,忍不住往隐蔽处跑,可最后发现这些恐怖的僵尸竟没有一个对他不利。
好似发现了什么,凌元往众僵尸行径方向望去,见得远处乃是血气最浓之处,好奇心作怪,凌元跟着奔跑而去。
那是一处血池,莹莹红色渲染着朱红血气,正不断地往上冒,待靠近了些,凌元亲眼瞧见僵尸们都往血池中跳下,难不成里边儿有宝贝?他壮起胆子往血池边缘走去,赫然见到几个大字逐渐浮现池面:入池淬体,以灵力生道力。
凌元的体质跟他父亲差了很多,不仅天生没有道力,更差的是他的灵力与常人一般,并不像他父亲那般天生灵力精纯。
凌元之所以不曾追求这些对他来讲没有用的,是因他心性善良,见到可以让他拥有道力的法子,他并未没动心。
周围的僵尸还在不断的往血池跳落,凌元则悄悄离开了滋滋冒着血气的血池。
意识到自己是来寻找父亲的,记忆跟梦境重合的凌元脑中一阵激荡,现在的身处之地跟克莫山脉的灵山大相径庭,记得自己冲下悬崖碰见了一块会发光的玉牌,可现下那块玉牌到哪儿去了?自个儿现在又在哪里?
凌元朝天大喊一声:“大叔,你在哪儿啊?!”
却无人回应。
难不成是撞邪了?
凌元越想越玄乎,脚下力度也越快,可跑了好久好久,始终都是这片天地,即便那股令他心涌澎湃的亲属之感,此时还在带着他奔走,可凌元开始有些后悔了。
天色变亮了,血气开始逐渐稀薄,几束光芒缓缓穿透血雾,将凌元的小脸蛋儿照得绯红。
亲切之感再一次强烈袭来,凌元感应得到他父亲就在附近,猛地仰头往天上望去,发出耀眼光芒的不是太阳,是一团凝结成实质的纯白发光体。
“这是什么啊?”
尚不经事的凌元不禁自问,这大小如盘子,触手可及的光球,竟有如此神奇,突然一笑,难不成死鬼老爹住在里边儿吗?
这堪比太阳的光芒照射大地,凌元竟能肉眼直视,好似发现了什么,凌元眼神中带着期盼,轻轻地抬起双手,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
果真,凌元这辈子都不知道飞身离地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只觉着有股柔力受自己控制,飘飘然地托起自己的身躯,朝天上的那颗光球飞去。
凌元嘴角流着口水,神情已迷离,正待心绪被侵蚀的凌元双手触及光球之时,突然的一下,光球瞬间变得粉碎,零零片片的碎渣向四周激射,傻傻模样的凌元开始发出笑声,脑袋已神智不清的他,看见此幕如烟花漂亮至极。
一股吸力让凌元切身感受,随后拥有着亲属之感的碎渣被席卷升空,飞向了天际。
现实之中,凌元的身体瘫软地落在单京韫怀中,溪枫长老也在此时将单允扶住,老人家见单允累得大口喘气,关心道:“允儿,没事吧?”
单允摆摆手,道:“没有大碍,休息半会儿就好。”
单京韫瞧得单允将灵僵决玉牌拿在手中,问道:“单允,你的灵力恢复了?”
单允摇头道:“这块牌子内的灵力我并没解封,孩子的意识在牌子里被邪恶侵蚀,好在我及时控制,否则就成了恶灵童了,只是被我深埋于此的玉牌,为何与这孩子起反应,真是奇怪。”
单京韫如梦方醒,看着怀中昏迷的凌元,道:“那这小子怎么办?”
“交给我吧。”
单允颔首示意溪枫不必再搀扶,走到单京韫面前,将昏迷不醒的凌元接过。
单允看着单京韫,以及溪枫雷钦两位前辈,道:“今日这事还请各位为我保密,单允在此多谢了。”
见三人点头认肯,单允才抱着凌元往竹屋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