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今年八岁了。八岁,应该是上学的年龄了,可是孩子没有学上。孩子的爸妈为了生计,仿佛觅食的小鸟每天都早出晚归,他们无暇顾及孩子。他们每天一早出去前,总会给孩子准备好一天的饭菜,让孩子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玩耍。他们还告诫孩子说,千万别到外面去玩耍,外面的坏人多着呢。当然,每天出门前,孩子的爸妈没有忘记将铁门咣当锁上。
孩子哭过,闹过,但是孩子也只能哭给自己听,闹给自己看。无数个夜晚,孩子都是拖着两行长长的泪痕睡着了,爸妈才会回到家里。被关在屋子里的孩子没有朋友,更没有玩伴。孩子有一只布娃娃,生日那天妈妈送的。布娃娃是孩子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玩伴。孩子有什么心事都会对布娃娃说。比如,孩子对布娃娃说,你怎么不是长江七号呢?要是你是长江七号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用你超人的力量保护着我带我出去玩耍啦。又比如,孩子说,布娃娃,我想上学呀……
孩子是孤独的。孤独的孩子对屋子以外的世界畏惧着的同时又充满着无比的好奇。孩子期待着有这么一天,他能走出屋子。孩子知道,屋子外面有各种各样的植物和动物。这些东西对于孩子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果真有这么一天,孩子的爸妈出门时忘记给铁门上锁了。孩子畏缩在没有上锁的铁门前发了好一阵子呆。孩子想起了爸妈的话,外面的坏人很多,万一落进坏人的手里,那可就坏了。然而,外面的世界对于孩子来说,那可是致命的诱惑。在铁门内徘徊了好一阵,孩子终于勇敢地跨出了铁门。
从家里出来,孩子沿着柏油路向前走去。路上的车辆寥寥可数,行人也寥寥可数。偶尔会遇上一两个人,他们会对孩子投去惊奇的眼光,甚至有一个人对孩子吆喝说:“谁家的孩子?”孩子不作理会。孩子想起了爸妈的话。孩子惧怕坏人。
孩子走在柏油路上时,也走在了秋天里。但是,孩子没有季节的概念,孩子只知道冬天会冷,夏天会热,不知道秋天竟然会是一片洁白的颜色。秋天的洁白,是因为河边那漫天飞舞的芦苇。当那铺天盖地的芦苇挡住了孩子的去路时,孩子醉了。孩子恣情地张开了双臂,想将浩荡的芦苇拥抱在怀里。
当孩子陶醉在芦苇的海洋里时,“一、二、三、四”激荡的呼号声从河的对岸传到了孩子的耳朵里。孩子很好奇。孩子就想蹚过河去,看看河对岸的呼号声是怎么回事。当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河水里时,瘦小的身躯很快就被河水淹没了……
孩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穿着橄榄绿军装的叔叔怀里,他们的身边,还围着一群穿同样橄榄绿军装的叔叔。见孩子醒来了,他们不禁欢呼起来:“孩子醒了,终于醒过来了!”孩子看到,一个叔叔正激动地揩着眼泪。
孩子不知道,当他走进芦苇丛的时候,他就走进了哨楼上那个来回巡视的橄榄绿军装叔叔的视野,孩子向河里走去的时候,他大呼一声“危险”便从哨楼上飞奔下来。然后,孩子得救了。
这一天,孩子和一群穿橄榄绿军装的叔叔交上了朋友。这群叔叔为孩子做了一架风车,给孩子捕捉了一只蝈蝈,和孩子玩了一场游戏,然后,他们将孩子送回了家。
这一天晚上,孩子的爸妈回到家里时,孩子像往常一样睡着了。孩子的爸妈惊奇地发现,孩子的床头放着一架风车,一只蝈蝈在床脚旁正叫得欢畅,而孩子的脸颊上不再拖着两行长长的泪痕,取而代之的是恬静而安详的微笑。
高墙檐下的燕子
当狱医婉转地告诉王德光,说他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时,王德光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王德光还不想死,因为王德光还牵挂着他的女儿。
在监狱里,王德光的牵挂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王德光甚至无法让女儿知道他在牵挂着她,除了给女儿写信。王德光给女儿写了很多封信,然而都被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王德光隐隐地担忧,准是那个女人带着女儿改嫁了,女儿在新家会不会受委屈呢?那个女人是王德光的前妻,感情破裂后他们就离婚了。离婚后,王德光再也没有见过女儿。王德光很想见到女儿,但前妻坚决不让。前妻专制得无以复加。王德光就很颓废,破罐子破摔。到后来犯了错进了监狱,王德光就更不可能见到女儿了。王德光手里只有一张女儿六岁时的相片,每次想女儿想得慌了,王德光就只有看着女儿的照片默默地流泪。
回春的时候,牢友放风回来兴奋地告诉王德光,说楼下的屋檐下住进了一对燕子,它们正忙碌地一棵枯草一根羽毛地垒巢呢。王德光病恹恹地回了牢友一个生硬的笑容,侧过头又准备睡去。牢友推了推王德光又说,放风时你也到下面走走吧,晒晒阳光,沾下地气,总比躺着强,看看那对燕子也好啊,俺老家有一种说法,燕子入谁家,就能给谁家带来好运气呢,说不定也能给咱们带来好运气,咱们今年都能获得减刑呢。王德光没好气地回了牢友一句说,你看俺都病入膏肓将死之人了,减刑有什么用呢?难道俺还能活着出去不成?
第二天,牢友又很兴奋地告诉王德光,说燕子的巢已经快垒到一半了,它们的速度可真快呵,说不定三两天就能将巢给垒出来了,然后它们在巢里产蛋,不久就可以孵出一窝小燕子出来,哦耶,多幸福的一家子呀。
第三天,牢友依旧很兴奋地告诉王德光燕子以及它们的巢的最新消息:燕子的巢快要垒好了,它们的速度也相应地放慢了下来,它们还懂得适当地放松呢,它们时而在空中翻筋斗,时而挺着银白的肚子滑翔,呵呵,它们多自由自在呀。
过了两天,牢友又告诉王德光,说燕子的巢已经完全垒好了,说不定接下来它们就要产蛋,就要生儿育女了。
牢友没有想到他的话竟触动了王德光脆弱的神经。王德光一记闷拳就落在了牢友的脸上。牢友被那记闷拳打得迷糊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子事,幸亏值班员及时地将王德光给拉开了。
接到报告,狱警过来处理并做询问笔录。王德光一句话也不肯交代,只是孩子般嘤嘤啜泣。狱警从值班员那里了解到,王德光最近常望着女儿的照片和他写给女儿而被退回的信发呆,改造很消极,又不肯配合狱医的治疗,甚至偷偷把药丸给吐掉了。狱警安慰了王德光一番,又叮嘱值班员要认真落实好互监组制度,一定要看好王德光,不能让他发生什么意外。
狱警没有给王德光处分。
又过了两天,当王德光还在昏昏沉睡时,狱警通知王德光会见。
王德光完全没有想到,他竟在会见室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儿。当女儿欢叫着扑进王德光的怀里时,两行热泪沿着他干瘪的脸颊流淌下来,侧过脸王德光看到站在一旁的狱警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会见回来后,王德光仿佛换了一个人。王德光不仅积极地配合狱医的治疗,还勤快地将房间拖得干干净净,明亮得仿佛一面镜子。王德光对牢友说,俺一定要好好治疗,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监,女儿说她等着俺回来与俺团聚呢。
放风时,王德光去看了屋檐下的燕子和它们的巢。王德光望着翱翔在蔚蓝天空下的燕子问牢友,你说,燕子真能给咱们带来好运气么?
牢友狡黠地笑着答,能,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