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翻卷,垂柳衰黄,青山隐隐,晴空疏净。这是老树的画,和他以前画的画一样,这幅画依然乱中有静,意境深远。随画还赋了一首诗:“江山清明疏净,田畴农人正忙。枯蝉傍着衰柳,秋风老了荷塘。”读后,猝然一惊。荷塘也会老啊!原来它也如人一样,终究也抵不过光阴,逃不过老的劫数。
一个“老”字,就赋生命于荷塘。初春的荷塘,风还料峭,薄冰已经开始融化,鸭子最先探知了水底的暖。不多日,小荷尖尖。继而,初荷圆圆。到了盛夏,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了。荷花是荷塘的主角,是夏天的名角,一夏的风光都被它抢了去,艳压了群芳。
盛极的东西,反而毁灭得快,或者说凋零得快,正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秋天的荷塘,一场白露之后,荷花已鲜有盛开,碧绿的荷叶也开始枯黄。起初,只是一两片,悄悄隐在碧荷之下,但稍有风来,便翻卷而出。就像头上逐渐冒出的白发,眼角慢慢爬上的皱纹,岁月的旅痕总会在不经意间显现。一场秋雨一场凉,一层白露一层霜。
荷枯了,荷塘就老了。老了的荷塘,寒蝉傍衰柳,秋虫鸣枯草,一片苍茫,清寂无比。而此时的荷,不管之前多么辉煌,都谦逊地低下头来,如人一样,老了,就学会了放下。低垂的姿态,更让人由衷地爱怜、喜欢。老了之后的荷,如成熟的美人,气韵非凡。想起杜拉斯《情人》里的名句: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喜欢现在你经历了沧桑的容颜。相对于枯了的荷,老了的荷塘,我也是这种心态。
老,是生命的终结,也是生命的开始。人与物,都跑不过时间。有时也只有老了,才会有一种风烟俱净、超尘脱俗的气象。年轻人正躁动蓬勃,是没有这种气象的;年轻的荷塘花团锦簇,绿意盎然,也是没有这种气象的。很多的画家爱画残荷,大概也是爱上了这种韵味。看八大山人朱耷的画,一枝孤残倒伏的荷,茎上立一只孤独的鸟,鸟的眼睛望着水面,一副不屈的模样。寥寥数笔,却有种东西,猝然就击中了内心,明白了他的那句:“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只有秋天才会老了荷塘,就像人,只有经过了人生之秋才会成熟。秋天的荷塘删繁就简,一切的旺盛与繁华都应着节气,随着秋风,落幕凋零。而凋零之中,一切都在孕育,百草结籽,莲藕硕肥。这是内敛的凋零与奉献,是对生命的尊重与遵循。秋风老了荷塘,却老得令人肃然起敬,老得令人内心充盈着温润与感动。
想起丘特切夫的诗:在秋天,当田野枯索,一片凄凉/突然会有一阵风,温润而温暖/把枯黄的落叶追得飞舞,飘旋/好像给我们的心带来了春天……